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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争执(1 / 2)

江重山慢慢把手放下,挡在袍子后面的嘴唇微微颤抖,勉强用金错刀撑住身子,不至于被汹涌的情绪击垮,激烈的心情到达顶端时竟是笑了笑,说道:“你如今已到了可以学千错刀法的年纪。”

昔年金刀堂的规矩,十八岁才能由堂主亲传千错刀法。江重雪已过了十八岁,但却无人能把这套刀法再传给他。

江重雪松了手,刀落地时惊起了尘土,他喃喃道:“有大哥在,可以教我。”

他晃了晃,一下子没站住,幸好周梨在他背后扶住了他。江重山伸手一摸,鲜血湿了五指,是他方才刺的那一刀。他像是要失去什么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般,说:“快把他扶过来。”

两人把江重雪扶进一间屋子。屋子和其他地方一样,很整洁,不是卧房,竖着博古架,有一张书桌,桌上放着一只青花乳足香炉。这是当年江心骨的书房,陈设和四年前一点不变。江重山扭动了屏风后的机关,露出一道暗格,十几只颜色不一的小瓷瓶里装着伤药,并了绷带剪子一样样摆的整齐。江重雪暗暗喘气,江重山拿药的手十分混乱,不是用看的,而是用摸的,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瓷瓶,粉末洒了一地,但他顾不上收拾,先来给江重雪止血上药。

“别急。”周梨看江重山折腾了半天没找准江重雪的伤口,终于忍不住地接过他的手:“我来吧。”

江重山僵了一会儿,好像不太信任周梨,但又无可奈何地把伤药递给她。

暗格里有半截白蜡烛,是唯一一支。火光对他已无意义,但他想为江重雪上药还是需亮些的,也好让那丫头看得仔细,于是把蜡烛点起。

红光溢了满室。

周梨解开江重雪的上衣,露出一片血渍的肩头。江重山看不到,但能闻到浓郁血味,紧张地用手摸索过去,探了半天没探到,还是江重雪按住了他,道:“我没事……大哥,我没事。”

片刻后,周梨处理完伤口,在铜盆里洗净手,擦掉额头的汗,“好了。”

阴飕飕的凉风穿过窗格,江重山始终缩成一团的肩膀慢慢在这句话里舒展开。

江重雪看在眼里,小声道:“大哥,你的眼睛……”

江重山不吭声,许久木然道:“瞎了。”

江重雪张了张口,呆住了。

金刀堂里怪异的现象终于有了解释,一个瞎子是不需要任何光亮的。他把黑袍盖得面目全非,不是他不想看东西,而是他已没有了看东西的能力,不如就把它遮住。

昔年的江重山有一双和江重雪一样明亮的眼睛,他们本就是亲兄弟,容貌酷肖,只不过江重雪生得太细,时常被他取笑像个姑娘家,江重山则生得英挺,五官疏朗眉目飞扬,笑起来的时候轻狂不羁,叫人心折,当时在清河喜欢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。

火光照着江重山瘦弱的下颌,江重雪过了很久才伸手去掀他的袍子,他下意识地要阻挡,但又松开了力道,由得头顶的袍帽滑下去。

那张脸太可怕了。

周梨用手捂住了嘴,不忍地扭过头去。

果然,他不止手上的皮肤溃烂了,脸上也是,皱巴巴的像一张被揉的不像样的纸,到处是青紫血痕。一道细长的剑口由左边的耳根划过他的眼睛,延伸到右边的眼角,生生毁了他一双原本完好的眼睛。

极细极长的伤口,平整光滑,这世上能造成这样伤口的剑实在不多,能有这等功力的人更少。

“可惜楚墨白这一剑没有把我杀死。”他冷笑,拳头捏得脆响。

朔月剑出击从不落空,虽然没有杀死他,但剑气伤了他的眼睛,这一生都莫想再复明了。

江重雪内息翻涌,牵扯了伤口十分的疼,可比不上心疼,“我以为你死了。我在乱葬岗的尸堆里翻遍了每一具尸体,金刀堂一百零三口,我翻到了三十六具,剩下的我怎么找都找不到,有些被枭首的我只找到了头颅,有些只找到了身体,拼凑起来,也不过是三十九具。我找了三天三夜,又在金刀堂里枯等了三个月,我想若是有人还活着,必定会回来的,可是我一个人也没有等到。”

这些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,连周梨都没有。此刻说出来,那些或惊惧或狰狞但皆布满血污的脸重现了,而他还是十六岁的少年,疯了一般地在尸堆里徒手扒开每一具腐臭的尸体,任凭血水污泥沾了满身。

周梨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,很久,她感到他逐渐平息下来,但依然扣紧了她没有松开。

江重山看不到,但他的声音掺了泥沙似的,让人透不过气,脸上的表情不比江重雪好上多少,“我养了一年多的伤才回到金刀堂,这里早已人死楼空,神龛上的骨灰坛子和牌位我也不知是你摆上去的,只当是金刀堂还有弟子活着,曾经在我养伤期间回来收敛了同门的尸骨,所以我一直在此等人归来,我想,不管是谁,能回来一个也是好的。我还当在我死之前都等不到了。”他拽紧江重雪半副衣袖,“重雪,你回来了,很好,很好。我总算没有白等。”

江重雪的目光重新掠回到他脸上,顿了顿,终是问出了口:“大哥,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?”

江重山把唇抿成一线,只道:“这不重要。”

都已经伤成了这样,还不重要么。江重雪拍桌道:“你脱了衣裳给我瞧瞧。”

江重山平静地道:“没有这个必要。”他换了话头:“方才与你对招,这几年你长进了不少,刀法已有九成的火候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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